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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6章

  當選立法委員之後,睿明忙得不可開交,每天都有開不完的會,應酬和餐會更是到令人疲於奔命。

  玉寒看他這麼忙,所有婚禮的事情都自己動手籌備了,父母親的移民監還沒滿,所以只把賓客名單留給她就匆匆返回加拿大,害她望著那堆聯絡電話發愁。


  睿明的爸媽開明,只來電祝賀:「只要小倆口高興就好」,還要玉寒不要太省,該花就花。


  而她每天還是買菜煮菜,到辦公室照料所有人,同時又得應付官夫人間的應酬,也變得非常忙碌。

  若是真琴姊有空,還有人陪她忙東忙西。但是真琴姊跟著睿明四處跑,難得的空檔還得處理工作上的瑣事,她也不好意思拿婚禮這種小事去煩她。

  然而玉寒的父母親卻堅持頭一次嫁女兒不能草率,雖然不能陪在身邊張羅,只好天天打越洋電話回來遙控。玉寒知道他們的心情,但這對她的疲憊並沒有幫助。


  所以,她孤零零的自己去禮服店挑禮服、自己寫結婚喜帖、準備父母親要求的大聘小聘,外帶一堆奇怪的嫁妝和不中不西的禮俗、還得找人看日子……


  其實這些都還好,官夫人的應酬才讓她害怕。

  往往忙了一天,還得匆匆去洗頭、換衣服參與宴會,充滿夫人、千金小姐、女政治家的聚會,總是暗中較勁。



  她向來節省,對於名牌服飾沒有興趣也沒有常識,單純的她被暗諷了幾次沒聽懂,後來真的有人明白跟她說了——


  「穿不起香奈兒就不要穿,別朵山茶花裝高貴嗎?」


  她當場愣住,香奈兒是什麼?這件衣服是她在服飾店買的,她不懂什麼叫做仿冒品,只是直覺好看就買了,還為了三千多塊錢心疼不已。


  眾人的輕笑讓她覺得難堪。

  她們的話題她都不瞭解,剛去的時候別人問她未來的展望,她說想當個了不起的家庭主婦之後,就再也沒人想理她了。


  這種聚會讓她覺得孤單又難熬,但是大老的夫人卻指定她一定要出席…


  「玉寒,你要跟這些人打好關係,」夫人諄諄矚咐,「替睿明廣結善緣是你的責任呀。」


  夫人若有時間都會將她帶在身邊,但是夫人往往又很忙,整晚她只能沉默的瞪著餐盤。


  想跟睿明說,她再也不要參加這種無聊的聚會了。但是看他忙得焦頭爛額,跟她說沒幾句話就睡著了,她往往只能盯著天花板,心裡盤算著一堆還沒完成的瑣事。

  她覺得疲憊,很疲憊……


  而就在她精神緊繃到不行的時候,突然有一票八卦記者開始對她盯梢了。


  明明新聞熱潮已經過去,她卻被這些人盯到發煩。不管到哪裡,這些人如附骨之蛆,甩也甩不掉。


  每每衝上來就拍照,不管她在買菜還是在洗頭,就算只是到禮服店挑選禮服,他們也會突然衝上來,問也不問就大拍特拍,然後又把甄瀾仁拿出來問,問題越來越大膽露骨,甚至連她以前的男朋友都挖出來問。

  「我為什麼要回答這些問題?!」她終於爆發了,推開照機和錄音機,「剛好」摔壞了,又有別人衝上來拍照。


  第二天,新聞標題就出現:「立委准夫人怒砸記者照相機」,接下來是批評她傲慢侮辱新聞尊嚴,她的張狂必定是睿明的絆腳石云云。

  她氣得在家哭了一天,工作人員還打電話來問午餐怎麼還沒送來?!


  煩得丟下話筒,她在外面晃了一天,連坐在淡水海邊發呆都被拍照,當晚的晚報就出現了她和睿明情變的標題。


  她真的再也受不了了!





  跑回家憤憤的胡亂塞了一堆衣服到包包裡,翻翻護照,很好,還沒過期,她急著打電話到旅行社,「我要出國,哪裡最快?」





  買衣服的錢夠她出國玩到死了,再說她又不打算去玩,先到香港再想辦法去加拿大找父母親。





  這個他x的婚不結了!  





  一想到下半生都得在這種虛偽的環境裡忍受……她寧願孤獨卻安靜的過下半生。





  跟著爸媽清靜度日也不壞,沒有夜生活的無聊加拿大,總比被吵得身心交瘁的台灣好。





  將門一鎖,離開前,她覺得心痛卻又輕鬆。





  這樣也算是好結局吧?睿明還愛著她,她是自己走的。這樣……她就不用面對未來的黑暗與拋棄。





  雖然她哭了,而且一路哭到機場。





  她來早了,預定的班機還要兩個小時才起飛。





  能把這段感情凝聚在回憶裡,總比面對崩壞好。





  她會終生都記得,自己的戀愛運沒有「賽」到底,起碼有個人從小就愛她,愛到她逃走為止。





  上了飛機,她綁上安全帶,眼淚一直沒有停過。





  「喂,鐘立委嗎?」相熟的王記者打電話給睿明,「……或許我是多心了,孟小姐要出國旅遊嗎?」





  「沒有。」他正在跟幕僚開會,聽到這個消息覺得有點莫名其妙,「怎麼了?」





  「呃……」王記者吞吞吐吐,「我在機場看到她,稍微查了一



下,她準備搭飛機到香港去。」





  問了飛機班次和航空公司,他的臉沉了下來。「到中正機場要多久?」





  「一個小時左右吧!」





  他看看表,「車鑰匙給我。」





  睿明用不要命的速度開上高速公路,他知道一路上被拍了不知道多少次的超速,但是他不在意那些罰單。





  她為什麼一句話也下說,就這樣出國去?他心裡滿是不解和憤怒。在他這麼繁忙、亂不出頭緒的時刻,玉寒想拋下他走人?





  作夢!





  當他開到國際機場的時候,把車往停車場一丟,看了表,四十五分鐘,應該開始登機了。





  鐵青著臉闖關,他只把立委證亮一亮,生平第一次使用這種特權。「我找人。找到就走。放心,我不打算偷渡。」





  目光要殺人似的,安全人員為難的跟在他後面,一路直闖到飛機上。





  此時的玉寒還望著窗外掉眼淚,突地,只覺一陣陰影籠罩著她,一抬頭——





  睿明的神情令人膽寒!





  「去香港玩?」他努力克制自己的怒氣,心裡希望她只是嫌自己沒陪她,出國去散散心而已。





  「不是。」雖然訝異他的突然出現,玉寒還是鼓起勇氣說,「我要離開台灣,去找我爸媽。」





  「去加拿大玩?」





  沉默了一會兒,她才回答:「……我不再回台灣了。」





  他沒說話,逕自動手解開她的安全帶。





  「你幹什麼?」還沒摘清楚發生什麼事情,已經被睿明一把扛起來,眾目睽睽之下,玉寒又羞又氣,「睿明!你幹什麼?!放我下來!」





  「小心你的頭。飛機小,會撞到。」他大步的扛著掙扎不已的玉寒,推開目瞪口呆的安全人員和空姐,「請讓讓……謝謝,夫妻吵架,請讓讓……」





  「我們還沒結婚!」玉寒大叫。  





  「現在去。公證不用三分鐘。」





  「我不要跟你結婚!」





  這句話重重的刺傷了睿明的心,讓他的憤怒達到了極點。但他只頓了一下,又繼續扛她下飛機,堂而皇之的穿過洶湧而瞠目結舌的人群,對玉寒的掙扎與叫嚷充耳不聞。





  他一把將她摔進車子裡,跟著上車,「啪噠」一聲上了內鎖,「放心,是安全鎖,你開不了門的。」





  「放我下去!你不能這樣把我帶走,我的機票是花錢買的!」





  「我賠你十張。」





  「不是這個問題……」話還沒說完,她重重的一仰,車子宛如炮彈一樣就飛了出去。





  一旁的睿明已猛踩油門,飛快的開上高速公路。





  瞥了一眼速度,玉寒的臉刷地慘白起來,「……一百二?睿明,開慢點!」





  他盯著前面,「才一百二?繫好安全帶,今天我要看看可以拿多少罰單。」





  「睿明?!」她慘叫起來。這個死男人居然用Z字型在三個車道裡穿梭超車?!速度快到讓她在車子裡摔來摔去。





  她連忙繫好安全帶,緊緊抓住車頂的安全把手,一面祈禱自己有命下車。「……氣我也不用這樣糟蹋自己的性命!」





  「你也知道我氣你?」他冷笑一聲,「我不放你走,陰曹地府我也要帶你一起走。我愛你一輩子,你居然連個理由也不給我?逃?!我看你逃到哪裡去!」





  他向來平和靜謐的臉孔出現了猙獰,這是玉寒從來沒有看過的表情。她是害怕……但是,睿明的出現,讓她原本堅定的快心變得脆弱不堪。





  就算是可怕的睿明,她也是愛他的。





  「睿明……」她哀求著,「你開慢點,我們談談好不好?」





  「不好!」他怒吼起來,「現在換我不想談了!你給我坐好!」他把油門催到底。





  「你不愛惜我的生命就算了,好歹也愛惜自己的生命和榮譽!」玉寒也火了,「好不容易選上立委,你現在的行為……是在自毀長城!」

「沒有你,我連命都不要了,還可惜什麼名譽?」他額上的青筋爆了出來,「你拋下我去加拿大?那我守護這裡有什麼意義?這個他媽的立委我不幹了!什麼我都不要了!你別想甩掉我,你自己親口答應的,不要想甩掉我!」





  「你連理由都不問我,這麼衝動幹什麼?!」玉寒揚高聲線。





  「你連理由都不告訴我,為什麼我不衝動?!」睿明緊緊逼在砂石車的內側,危險而囂張的超車,引來一陣震天的喇叭抗議。





  「小心點!」





  「我不要小心!」





  一路爭吵,到高速公路的終點居然沒死掉,玉寒覺得是奇跡。





  雖然她覺得死了也好,起碼不用面對紛亂嘈雜的現實!但是,她無法忍受睿明遭受到一絲絲的痛楚,她捨不得。





  吵了一路,她又累又餓又渴,淚眼朦朧的坐在車子裡不動。





  睿明把臉埋在方向盤,久久不說話。一路狂飆到高雄,手機不知道在台中還是哪裡的交流道,就讓他砸到車窗外了。





  世界上再也沒有比玉寒更重要的了。





  她要離開我。沒有一句交代,沒有隻字片語,她要悄悄的離開我。





  這些年的努力,究竟是為了什麼?他耐心等待寬容,努力讓自己變成好男人,只是希望當個保護小姊姊、夠資格愛她的人。





  她卻打算一走了之,在她終於點頭答應之後,居然準備悄悄的逃走?!





  怒氣混合著心痛高漲,可看到她默默倚著車窗流淚,睿明滿腔的怒火又化為烏有。





  他疲憊的將車開進高雄桂冠,下車替她開了車門,玉寒別過臉,只顧著流淚。





  幫她把安全帶解開,他說……「我們休息一下,吃點東西,好嗎?」





  想要耍脾氣,觸及他疲憊又頹喪的眼神,默默的,她下了車。





  進了房間,睿明胡亂的點了餐;玉寒覺得很渴,拿起水就灌,可因為太久沒吃東西,居然一陣反胃,水一人喉嚨就吐了起來,連忙跑進浴室在洗臉台吐個不停,一口一口都是清水,還夾雜一些血絲。





  吐得太激烈,她弄傷喉嚨了。





  睿明心疼的拍她的背,用毛巾幫她擦臉,這樣的溫柔蜜愛,不禁令她轉身就抱住睿明大哭。





  哭著哭著,覺得肩上有溫熱的液體,她抬頭,發現睿明竟滿臉是淚?!





  從他五歲以後就不曾掉過眼淚,沒想到……這樣一個高大偉岸的男子,堂堂一顆聲譽正隆的政壇新星,卻在她面前落淚。





  「……別離開我。」他的聲音低沉。





  玉寒默默的點頭。「……我要洗澡。」  





  盥洗之後,感覺沒那麼噁心了,她繫上浴袍走出去,客房服務已將餐點送上來,睿明動也沒動餐盤裡的食物,只是茫然的望著窗外。





  他的側面這樣優美,宛如遭貶的神祇。但是他茫然無助的神情,和小時候的孤單沒什麼兩樣。





  只有她最清楚,睿明因為長得好看吃過些什麼苦頭。女生的喜愛往往是其他男生妒恨的原因,還小的他常常被排擠。在摸索人際關係的孩提時代,有段時間他是很孤獨的。





  之後他學會了如何與人相處,只有她知道,那是拿了多少純真去換來的世故。





  對他的感覺如此複雜……是姊姊,是朋友,卻也是愛上他的女人……





  「不先吃?」在他身邊坐下來,玉寒的聲音也跟著柔軟。





  「等你一起吃。」看到她時,睿明的表情瞬間光亮起來,然後黯淡。





  那光亮讓她心悸,黯淡讓她心痛。





  撥撥盤子裡的食物,她明明很餓,卻吃不下。





  「乖,多少要吃一點。」睿明哄她,拿起湯匙,「他們的炒飯很好吃唷。小姊姊不是最愛吃炒飯?來,啊——」





  她含淚吃了一口,這是她吃過滋味最難以言喻的炒飯。





  乖乖的坐在他面前,讓他細心的照料自己。以前她也這樣哄過睿明,長大以後,卻是睿明哄著她。





  「來,換我餵你。」她帶著淚光笑,「是怎樣?我們喂對方吃飯?」





  「……小姊姊,不要離開我。」他垂下頭,「沒有你,我什麼也做下了,什麼也不想做……」





  「我沒有那麼重要。等你再大一點……就會知道還有更好的女人在等你……」她的淚,在茶几上發出沉重的聲音。





  「我早就成年了。除了你,我什麼都不要。」他顯露出疲憊又脆弱的神情,「……別離開我。」





  「我不是當官夫人的材料。」玉寒哭出聲音。





  「你不用當官夫人,你只要當我的玉寒、我親愛的小姊姊就好。我發誓會永遠保護你、愛護你……為什麼呢?為什麼突然要走呢?」





  就算是要走……她也走不了吧。低估了睿明對她的重要性,就算到了加拿大,她能夠忍住返鄉的衝動嗎?





  不可能。





  睿明將她扛下飛機的時候,她真的是憤怒嗎?難道心裡沒有竊喜和鬆了口氣的感覺?





  她知道,她是走不掉的。





  「我不走,我哪裡也不去……」她哭著抱住睿明,「對不起,是我沒信心……是我抗壓性太低……我不該因為別人的閒言閒語就……我愛你的,真的……可是太愛你,我又好害怕,害怕你打開心扉掠奪一空之後,又一走了之……我在你身邊,我不會走,不會走……」





  兩人在熱淚交融中,確定了彼此的心意。





  等玉寒哭累睡著了,睿明滿足的看著她的睡顏,心裡不禁浮出疑問——





  抗壓性低?閒言閒語?





  這段時間太忙碌,他沒空傾聽玉寒說話,這個單純的小姊姊連溝通都不會,只知道要逃。





  但是……發生什麼事情了?到底是什麼緣故讓她想逃呢?





  不久,他排除眾議,和玉寒火速公證結婚,不顧岳父母抗議,就只請了五桌,所有禮俗全免。





  面對岳父母的不斷抱怨,他只笑說:「我覺得形式不重要。」





  當然不重要,能把小姊姊順理成章留在身邊才重要。





  他也不再讓玉寒參加官夫人的聚會,因為玉寒問他可不可以別去。那當然可以!他的人脈不需要妻子來建立。





  當睿明冷靜下來的時候,他翻翻報章雜誌看著那些對玉寒的惡評,突然覺得有些奇怪,一個小立委夫人能得到這麼多新聞關心,實在不尋常。





  他決定弄清楚這件事。





  「王先生,好久不見。」趁著王記者路過前來拜訪,睿明很客氣的招呼他,「上次玉寒的事情……幸好有你通知我,不然……真是謝謝你。」





  那次新聞鬧得很大,睿明還開記者會公開道歉,王記者一向跟他們友好,搶了獨家採訪權,把整個經過寫得情致委婉,替他消除了不少壓力。





  王記者笑開了,「哪兒的話,鐘立委客氣了。」





  「不過,」睿明沉吟了一會兒,「拙荊受到的媒體『關愛』,似乎不太尋常啊。」





  糟糕,今天他倒成了採訪對象了。





  顧及別人的飯碗,他沉默了一會兒才回答:「鐘立委,您也知道,出門混口飯吃不容易,沒有『上面』的命令,誰也不會故意去追小小的新聞……」





  「上面?」他心裡飛快的刷過名單。





  「……有些事情呢,過去就算了。」王記者忍不住提點了下,「鐘立委,政壇這條路,總是會樹敵。我只能說,夫人和選前黑函,大概是一路人幹的。這世界本來就是防君子、防不了小人,您和夫人都小心就是了。」





  他微微笑了笑,「非常感謝你。之後,我想還有許多需要仰仗先生的地方。」





  「千萬別這麼說。那我先告辭了。」王記者說完便離開了辦公室。





  政壇真是條修羅道,跟地獄沒什麼兩樣。





  他望著窗外,一面囑咐真琴姊幫他找徵信社,一面心裡轉著念頭。他結婚時,楊雨卿誇張的穿了一身搶眼的大紅禮服,光臨他那溫馨低調的宴客會場。





  臉上那份憤然與鄙夷,他沒有忘記。他也知道,楊老先生在新聞界呼風喚雨,而他的女兒,也身兼報社的社長。





  是該反擊的時候……他容忍得也夠久了。

 
 

第7章





  一年後,政壇爆發了一件前所未有的性緋聞——





  一名現任女立委與已婚男友上床的醜態被偷拍下來,壓製成光碟附在八卦雜誌裡廣為散怖。





  這個爆炸性的政壇醜聞,不但造成該八卦雜誌洛陽紙貴,也讓那位當紅的女立委聲名一落千丈,原本不可一世的女王,頓時成了被媒體盯梢騷擾的獵物。





  她的名字叫做:楊雨卿。





  睿明看著報章雜誌的報導,只是靜靜的微笑,爾後挪到一邊,像是什麼事也沒發生。





  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。他本來就不是溫柔善良的小綿羊。





  當狼狽的楊雨卿衝進他的辦公室,他並不意外,只吩咐給她一杯咖啡。





  「請坐,楊立委。你看起來很累的樣子。」他心平氣和的望著眼前怒火中燒的落魄女王。





  「是你……對不對?!」她憤怒的大叫,「是你唆使那個爛女人愉拍我的,對不對?!你這個不要臉的傢伙……」接著是一連串不堪入耳的污言穢語。





  「楊立委……楊立委!請你冷靜一點。」睿明依舊溫和,「這件事情跟我有什麼關係呢?我並不認識相關的任何一個人。」





  「一定是你!就是你!你恨我把你跟孟玉寒不要臉的照片散佈給媒體,反過來惡毒的報復我!你怎麼可以這樣做……」剎時,她恍然,「你生氣了對不對?因為我跟別人在一起?是你不好,誰叫你一直死撐,不接受我……」





  「楊立委,你想太多。」睿明無情的打碎她的美夢,「我已經有玉寒了,任何女人都跟我沒關係,當然也包括你。關於你遭遇到的不幸,我很同情。如果你需要任何幫忙……」





  「我不需要你的幫忙!」她狂怒大吼,「少假惺惺了!鐘睿明,你是個陰險的瞎子!你為了那張照片恨我這麼久……那個土裡土氣的笨女人會比我好嗎?什麼都不會,長成那樣,就不要出來妨害容觀瞻!你居然為了她這樣對我……」





  「只有照片,而已嗎?」睿明輕笑,「楊立委,你唆使記者騷擾玉寒,又在聚會上刻意孤立她……我不懂你為何對玉寒敵意如此之深。但是,大家都是同僚,我也並沒有刻意報復。今天你冤枉我主導整個緋聞案,我只能說,你因為怒火喪失判斷能力了。如果你需要傾訴,我可以替你介紹好的心理大夫……」





  她怔怔的看著睿明好一會兒,眼睛突然出現朦朧的淚光,「睿明。」聲音轉為楚楚可憐。





  「我知道我錯了……」她流著淚,屈膝哀求的看著睿明,「我只是太愛你了……我這樣聲敗名裂,我父親要我辭去立委出國,不然要跟我斷絕父女關係……難道你就不能憐惜我一點,給我一點回憶?」





  她將睿明的手拉過來,就要放在自己的胸上——





  睿明奪手,指指牆上,「錄影中,請微笑。」





  雨卿瞠目看著牆上的攝影機,憤然起身就要打開門。





  「楊立委,你的皮包,還有皮包裡的攝影機。」睿明的笑容裡飽含惡意,「千萬不要忘了帶走。」





  她恨恨的奪起皮包,臉上一陣青一陣白,摔上門走了。





  睿明的燦爛微笑在她看來,像是恐怖的惡魔。





  事實上,他並沒有唆使人去偷拍,只是徵信社告訴他這件事情時,他知情不報,暗暗的使了點力而已。





  他看看窗外,覺得陽光很美麗。





  一點都不溫柔善良,並不。用外表評斷他,認為他懦弱可欺的,恐怕都會吃虧了。  





  政壇是個修羅地獄,一不小心就會滅頂。但是善泳者往往溺於水,有心操控媒體的,請小心,因為最後也可能成為媒體怪獸的犧牲品。





  「鐘立委,你想這麼做很久了吧。」真琴含笑的遞咖啡給他,「難為你這麼忍耐。」





  「我要考量的,又不只是報私仇這樣的事情。」睿明微笑,眼中仍有種冰冷無情,「只是剛好有這個機會,我也不過是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。」





  身為政治家,千絲萬縷的黨政和人際關係讓他只能待時。他等待這麼久,就在等這個機會。這個機會,來得好。





  他又微笑了起來。開懷的。





  後來,緋聞隨著楊雨卿的狼狽出國而漸漸平息。





  睿明在政壇的表現,也日漸煥發出光輝。





  年輕敢言又才華洋溢的他,頓時成為政壇的新星。他溫和卻犀利的問政態度,準備充分又敏捷的口才,讓官員們又愛又怕,漸漸的,他們反而覺得只會叫罵的立委,比這個表面溫和的俊逸立委好應付多了。





  相對於睿明的亮眼表現,婚前備受媒體注目的玉寒,婚後卻像是隱居一般,不在任何公開場合露面。





  這倒引起許多私下的揣測,名嬡淑女都認為有機可趁,紛紛對睿明頻送秋波。





  只是,他仍然保持有禮而疏遠的距離。





  太多流言讓她的老同學不安起來,阿敏試著跟玉寒聯絡,聽到她熱情又快樂的聲音,放心了些。等到了玉寒家裡,覺得自己可能是多慮了。





  穿著雪白家居服的玉寒,開著樸素的嘉年華來捷運站接她,以為他們座落在陽明山的別墅會是多麼豪華,一看之下,卻是棟小小的兩層老房子,石頭牆圍著一片野花狂放的草地,一個水泥糊成的小池子蕩著清水,幾片落葉飄在上面。





  「這就是我們的游泳池啦。其實只能泡泡水。」大榕樹搖曳,樹下有石桌石椅,都是小巧玲瓏的。「先進來吃飯,等等我們出來喝茶,比冷氣還涼快呢。」玉寒說著。





  走進糊著綠窗紗的家,蟬鳴細細,采光充足的廚房搖曳著樹影,潔淨的餐桌擺著隨意插著的山茱萸,她招呼阿敏坐下來吃飯,勤快的上菜。





  「……我以為立委都會有女傭和廚師。」阿敏坐了下來。





  「別的立委或許吧。」玉寒笑笑,「不是我們家這一個。」





  吃過飯後,在大榕樹下喝茶,阿敏問:「……玉寒,你過得好嗎?」





  她的微笑模糊了一下,「我很幸福。」只是甜蜜中帶點感傷。





  「……你不在公開場合和睿明出現,他的名字一下子跟名模排在一起,等等又跟某千金合照……你若是很幸福,為什麼這麼落寞?」





  「那是他的工作呀,人際關係也是工作重要的一環。」她輕輕歎息,「是我適應不來的。他答應我,讓我好好的過日子。我知道別的立委夫人都跟前跟後……並肩作戰……但我就是沒辦法。」她抬起眼,「睿明對我很好。真的。」





  真的,睿明對她很好。只要他有時間,都盡量陪著她。只是,他沒有時間。





  每天她早起替睿明做早飯,只有這個時候,她才能夠好好的看看睿明。雖然睿明總是盡量抽空回家吃飯,但是他的行程這樣的滿,常常會失約。





  —個人守著幾盤菜等待的感覺不好受,但是她什麼抱怨也沒有,依舊將家裡打理得舒舒服服的,照樣做三餐,因為有時睿明會偷溜回家吃飯。





  除了打理家裡,她也不是沒事可做的。睿明常把工作帶回來做到深夜,她幫不了太多的忙,就只能幫他好好的閱讀資料,一一存檔整理,讓他尋找的時候容易點罷了。





  隨著這些資料,她知道睿明的工作內容,知道他在忙些什麼,也知道了他對這個小島越來越重要。





  她是嫁了一個值得驕傲丈夫。





  所以,她的寂寞不算什麼。





  是的,不算什麼。





  「這次去香港考察,你跟我一起去好嗎?」睿明有些歉疚的望著玉寒,「我們結婚到現在,還沒有時間度蜜月。」





  「……你不是看不慣其他立委把考察團弄得像是親友旅行團一樣?」玉寒笑他,「現在又帶我去,別人不是會笑你?蜜月這種小事不重要……」





  「怎麼會不重要?」他吻了吻玉寒有些小繭的手,「我覺得很重要。跟你有關係的事情,都很重要。結婚到現在快一年了,我是忙東忙西,沒有時間好好陪你……」





  「噓,你不是天天回家嗎?」玉寒阻止他說下去,「我會乖乖等你回來。」





  在陰暗的天空下,玉寒送他出門。撒滿陽光的夏天過了,還沒感覺到秋天,寒冬就突然來了。是多雨的台北,已經淅淅瀝瀝的哭了整個冬天。





  她的心情,也跟這雨季一樣。





  目送著睿明的車越開越遠,她的寂寞也隨之加溫。在變成爛泥的草地上,無助的站了一會兒,想走回屋裡卻滑了一跤,雪白的家居服因此染了污泥。





  她不知道為什麼,哭了起來。臉上混著雨水淚水,覺得心裡開了個大洞。





  為什麼兩個人在一起,她卻覺得比以前寂寞?明明相愛,她卻這樣的無助惶恐?





  而心裡總有個戟刺的聲音冷冷的提醒她:「你的幸福,不會長久。」





  她因為這個聲音,哭了很久很久……





  這天,是睿明回家的日子。





  玉寒一大早就把一塵不染的家打掃得乾乾淨淨,明明知道他下午才回來,還是坐立不安的等了又等。





  眼見天慢慢的黑了,她的不安情緒也漸漸升高。





  接到真琴姊的電話,她才鬆了口氣,「真琴姊,睿明呢?他今天回來嗎?還是行程延後?」





  沉默了半晌,她緩緩的開口,想要安撫玉寒,「小寒……你先不要急,鐘立委有點不舒服,入院觀察了。」





  「不舒服?」她愣了一下,「睿明生病了?在哪裡?我馬上去!」





  「……恐怕不能來了。小寒,你乖乖在家裡等。立委可能……他可能感染了SARS……我和其他去香港的團員,也都居家隔離中。你自己要照顧自己……」





  她臉孔頓時煞白。以為不過是新聞的危言聳聽,沒想到……自己心愛的人,竟因為這個世紀瘟疫,在生死線掙扎?!





  這次她沒哭,匆匆的拎起錢包和車鑰匙,跑向自己的小車。




  現在哪有哭的時間呢?她心愛的人……正在跟死神搏鬥啊!




  她衝進如臨大敵的醫院,護理人員擋住了她,「小姐,不行,現在不能探視病人。」




  「我是鐘睿明的妻子!」她激動起來,「讓我看看他!」



  幾個採訪新聞的記者都認識這個鐘夫人,有人同情的拍拍她.給了她一個口罩。



  「讓我看看他……」她不肯放棄的哀求,「可以穿隔離衣不是嗎?病人不是需要鼓勵嗎?求求你,他又沒做錯什麼,難道就該監禁起來?這跟十九世紀的黑死病處置有什麼不同?你難道不能體會我們家屬的心情嗎?你們沒有父母兄弟親愛的人?我保證所有的防護都願意服從,就算一起在醫院隔離也沒有關係,我要見他!我要見我丈夫!」


  恐懼的氣氛在醫院蔓延,各地都傳出死亡病例,許多人連至親都避之唯恐不及,這個看來嬌弱的小女人,卻勇敢的想走進隔離病房。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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