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主治大夫沉重的點點頭,醫護人員立即幫她穿上兩層隔離衣、戴上口罩。

  她全副武裝的來到睿明的床前。

  睿明睜開沉重的眼皮,即使她包裹得只剩眼睛,他還是一眼就認出來。

  「小姊姊……你來這裡做什麼?」他的聲音極其微弱。「快回去……」

  隔著笨重的手套,她握住了睿明的手,「我來告訴你…我在等你回家。趕緊回家……睿明……」她哭了,「你不在,我很怕……我真的很害怕……」

  睿明閉上眼睛,虛弱的握握她的手,「……我在努力。」

  後來,她一路哭著回家。

  因為探視過睿明,她也被列入居家隔離的對象。只是她住得偏遠,還沒受到什麼干擾。可當她看到電新聞中,有人對著居家隔離的病人丟雞蛋和大罵時——

  她的憤怒爆發了。

  動手寫了一封很長的信,寄給相熟的記者,痛責這種歪曲而無知的現象,除了每天探視睿明外,玉寒運用簡單的網頁設計工具,架設了一個簡單感人的網站:「望你早歸」。

  隔離期一結束,醫院正式封院了。她自願留在醫院裡,只為了和睿明在一起。

  院方默默的讓她使用網路,每天更新網站。身在第一線的她,發出哀傷卻堅決的呼喊——

  SARS不是罪惡。沒有人想故意生病害死全人類。每個人都有至親,當珍愛自己至親的時候,請你拿雞蛋好好想想,你們侮辱的不是生病的人,而是傷心欲絕的家屬,還有你們自己的無知和人格。

  這訊息一出,網站的留言板熱烈到幾乎當機,記者隔著視訊會議爭先恐後的訪問她。

  一反過去的羞畏,玉寒朗朗的應答,並痛責政府處置不當和民眾的無知恐懼。

  她的淚,只保留給睿明。

  氣氛非常陰沉,在死神翅膀低回隔離病房。

  疫情漸漸擴大後,幾個護理人員也跟著倒下,甚至傳出不幸犧牲的消息。

  護理人員不足,許多病人得自己倒水、上下床,而睿明……

  他原本光采煥發的臉龐凹陷了下去,黯淡的蒙了層黑影。

  玉寒住在醫院裡,耐心等待睿明能夠逃過一劫。

  從來沒有這麼親密過……她待在睿明的身邊,替他擦身體、更衣,二十四小時都在一起。院方請她離開,她不肯。

  「你可能會被感染。」

  「我不離開這裡。若是有什麼不幸……也只會在這裡終止。」

  看著時昏時醒的睿明,她緊緊握著他的手。「……若是沒有睿明……倒不如一起去。」

  原來,睿明在她心目中這樣的重要。

  是什麼時候開始愛上他呢?什麼時候從親情轉為友情,昇華成愛情呢?

  若是真的毫無感應,就不會在年少的時候,聽到剛上國中的睿明告白,心臟就劇烈的狂跳。

  只是未來那麼遠,青春那樣狂飆,我們都不懂得愛情的真貌。

  各自走了迂迴的人生,終究聚首。她一直困守在自己的世界裡,膽小的只渴求別人的保護,用一個可笑的理想當擋箭牌。

  她連自己心愛的人都守不住,還著談什麼偉大的家庭主婦?!

  只是睿明給,她收,沒有一點回饋給他,然後只會天天擔心自己的寂寞和未來的結果。

  這是上天的懲罰嗎?懲罰她的不知足和幼稚?讓她在即將失去的時候,才感受到深刻的懊悔?

  「小姊姊。」睿明從高燒裡清醒過來,清亮的眼睛被燒得朦朦朧朧,「……你不要待在這裡,很危險。」

  「我哪裡也不去。」玉寒隔著口罩,聲音悶著,「我要在這裡。」

  「小姊姊……」他眷戀的看著玉寒的眼睛,「如果……如果我沒辦法再照顧你……」

  「胡說!」玉寒搖頭,眼眶滿是淚水,「不會有那種事情!」

  「不要哭,聽我說。」他這樣深愛幾十年的人兒,就要跟她分離了?好不容易得到她,卻始終忙碌,不能和她多聚首……他是多麼的遺憾。

  「如果……如果萬一我真的不在了,你要忘了我。」他閉上眼睛,不讓不捨的眼淚落下,「忘了我。你的未來還很長,總會有那個人照顧你……」

  「沒有那個人。」玉寒發怒了,「你就是那個人!你不在,我也不要在,我也不要存在!你騙我!你說你要照顧我一輩子的……你不可以騙我,不可以!」

  這時,他又昏睡了過去,眼角有著不甘心的淚。

  這不是天譴。任何疾病都不是天譴。她哭泣著雙手合十,喃喃的祈禱。

  請把好怕丈夫還給她,她還有許多話還沒告訴他。

  她還沒有正正式式的告訴他,「我愛你」。

  請給她這個機會,神啊,求求你。

  睿明的病情一天天的惡化,昏迷比清醒的時候多,高燒始終不退,這讓醫生的眼中出現了絕望。

  但是玉寒不肯放棄。

  她固執的、堅決的,一遍一遍幫他擦著臉,握著他的手不斷的對他說話。她是在搶,從死的手裡將自己的丈夫搶回來。

  當她發出第一聲咳嗽的時候,自己知道在劫難逃,心下反而寬慰了。

  她是努力過了。這場戰役是輸是贏,她都努力過了。

  玉寒總是不願意爭奪,遇到任何競爭都退縮,拱手相讓,但是當她用自己的生命和睿明的生命奮戰時,她才知道,原來奮戰到最後的滋味這樣甜美,不管結果如何,挺身面對比起畏縮哭泣,實在好太多了。

  當醫生沉重的宣佈她也得到了SARS,她居然微笑了。

  難得清醒的睿明看著她,沉默良久,「……小姊姊!」

  「我在這裡。」她的笑容哀戚卻十分喜悅,「我跟你在一起。你……一定要奮戰到最後,因為我不會死!你也不能夠拋下我。」

  她擦擦眼淚,笑容充滿勇敢,她終於可以不戴口罩面對睿明瞭,「我還沒跟你說過吧?我愛你。是……親愛的,我愛你。」

  睿明呆住了。他一直在等,一直在等這句話……居然是在充滿消毒藥水味道的死亡病房裡,終於得到了。

  在封院的隔離病房中,他們倆相擁而泣,不知道明天能不能看到太陽。

  不過,這短短的瞬間相聚,宛如永恆。

  睿明的病情惡化得很快,也開始陷入高燒的玉寒,模模糊糊知道隔壁病床的睿明正在急救。

  等她高燒退了一點,勉強坐起來,望著完全陷入昏迷的睿明,她仰頭,不知道該向誰祈禱。

  思緒飛得很遠很遠,遠到他們都還小的時候,常常到教堂玩,神父總是溫和的給他們糖果,跟他們講聖經裡的故事。

  就算他們不是天主教徒,神父依舊慈愛的對待他們。

  在那個肅穆的小小教堂,陽光從七彩玻璃窗照下來,顯得璀璨無比,而他們曾是那樣童真、那樣快樂。

  他們跟著唱詩班歌詠,直到現在,她還記得那純稚的歌聲:

  「野地的花,穿著美麗的衣裳,

  天空的鳥兒,從來不為生活忙。

  慈愛的天父,天天都看顧,

  更愛世上人,為他們預備永生的路。

  她下了病床,蹣跚的走向睿明,握著他的手,輕輕的唱著:

  回來吧,小明。我們回到小時候的教堂,我想再嫁給你。在神的面前說:我願意。請你快快回來。

  請把我的丈夫歸還給我,慈愛的上帝。我願意活得短一點,把我剩下的生命都拿去也無所謂,請把他還給我——

  不久,護理人員發現玉寒昏迷在睿明的身邊,原本病情穩定的她,突然高燒不退,而原本病篤的睿明卻脫離了危險期。

經過急救,玉寒勉強睜開眼睛,「……睿明呢?」

  「他脫離危險期了。」

  她微笑著昏睡過去,欣慰上帝聽到她的祈禱。

  為了這個,慈悲的上帝,請將我帶回去吧,我將永遠成為您忠實的僕人……

  只要他活得好好的就行了。 
 

第8章

  當玉寒發現自己居然還活著的時候,她感到很不可思議——醫生也認為他們倆的痊癒簡直是奇跡。

  一起走出醫院時,陽光這樣眩目,兩個虛弱的人相視微笑,眼角都有淚。

  疫情終也漸漸消退,死神的羽翼,終於遠離。

  這件事情影響睿明很深,他開始專注於公共衛生的議題,不過,這是後話。

  經過這次大劫,他們回到自己家中,恍如隔世。睿明向立法院請了一個月的病假,忙碌了這麼久,終於有時間在家裡好好休養了。

  玉寒也笑著跟他說:「終於有度蜜月的時間了。」

  蝸居在山上,他們終於有時間迎向美麗的朝陽和新鮮的空氣,附近菜園的主人很熱心,每天幫他們送新鮮蔬果過來,真琴姊隔幾天也會來探望,她問玉寒需要什麼。

 「一斤後腿肉好嗎?我想做紅燒獅子頭。」

  這個禮物讓大家都笑很久。

  他們每天起床,牽著手一起爬山,眺望著籠罩迷霧的台北市。順著山間小徑散步,睿明寫生,玉寒到處找尋野花野草,這也一一入了睿明的畫裡。

  許多紅塵紛擾,都染不上他們的心。報紙常常擱著好幾天沒人看,所以他們不知道楊雨卿打算往演藝圈發展,也不知道雨卿的父親和她斷絕了父女關係。

  這些本來也和他們無關,知道也不會放在心裡吧。

  當他們迷路發現了這個小小的教堂時,真是一大驚喜。

  小時候的教堂早就拆掉了,而這個古老而小巧的教堂座落在深山裡,還有白髮蒼蒼的神父對他們微笑,像是兒時的回憶又回來了。

  臨危時神秘的褥告啊……玉寒沒有忘記。她虔誠的受洗,睿明不相信鬼論,只是微笑。

  「……你不相信嗎?」玉寒注視著他,「我的確……」

  「你就是我的宗教。」睿明親她小小的手指,「你的靈魂就是我的神,你的言語就是我的聖經。我還需要受洗嗎?我已經天天……」他在玉寒耳邊低語,被她輕輕的打了一下。

  緋紅著臉,她輕斥:「越大越不正經。」

  隨後,她拉著他一起在前褥告,聖母瑪莉亞慈悲的對著他們微笑。

  「我們再結一次婚好嗎?」玉寒望著他,「在神的面前發誓?」

  老神父聽了他們的異想天開,笑呵呵的答應了。接著,他們就在七彩玻璃窗之下,交換了神聖的誓言——

  「我願意。」玉寒真誠的回答,「我真的願意。」

  日後患難與共,疾病相扶持。

  不是因為睿明的追求和呵疼而已,而是她真正的愛上這個人,願與他共度或晴或雨的人生。

  正面迎向挑戰比轉身逃避來得好多了。

  只要能跟睿明在一起。

  就在銷假的前一天,睿明下山開會,玉寒則在家幫忙整理資料。

  聽到電鈴響起,她以為睿明忘了帶鑰匙,一打開門,

  帶著墨鏡的冷艷女子鄙夷的打量她,「孟玉寒?」

  她疑惑的望著有些面善的女子,「是,我就是。」


  一道銀光乍現,她下意識的一閃,那女子居然拿出水果刀刺向她!

  「你是誰!」她尖叫起來,逃進屋裡把門鎖上,腦中靈光一閃。

  「楊雨卿?」

  「都是你害的……都是你!如果沒有你……鐘睿明早就是我的了!是我的!我也不會變得這麼淒慘……」她嘶吼著,掄起屋外的椅子砸破窗戶,開了窗鎖爬進來。

  玉寒匆匆的從客廳逃到廚房,將門鎖住,然後從廚房的後門逃了出去。

  她奔向車庫,突然間,腦後頭髮一緊,楊雨卿從右後方攢住她的頭髮,閃著死亡氣息的刀刃招呼了過來,明顯想毀她的容,她並頭一偏,驚險的閃了過去,可重心一個不穩,剛好跌在楊雨卿身上,重重的撞上牆。

  楊雨卿被這重擊鬆了手,玉寒立即往反方向逃走,後面仍追著揮刀的女瘋子。

  她該逃到哪裡去?車庫那端是雨卿,唯一的生路被封鎖了。這深山僻靜……就算加裝了保全系統,等有人趕到的時候,她恐怕也變成一具屍體了。

  逃過了SABS的天災,難道她逃不過人嗎?  

  重重的跌了一跤,她剎時憤怒起來。連世紀瘟疫都沒能奪去她的生命,為什麼她必須讓一個等於不認識的瘋子殺死在自家門口?

  「我不要……我不要!」她打了打自己的臉頰,跑進熟悉的山徑。

  距離他們家最近的鄰居,還有半公里的山路。這是她的家,沒有人比她更瞭解附近的環境!

  但是,楊雨卿的腳竟比她想像中的還要快,她跑到心臟即將麻痺,卻還是被楊雨卿追上了……

  前面,是讓長草遮蔽的懸崖。

  附近的居民都知道,玉寒也知道,但是,楊雨卿不知道。

  她跑到崖邊,頓了一下,楊雨卿立刻勢若瘋虎的撲上來——玉寒緊急的一閃,死命抓住旁邊的枯樹,這時,楊雨卿已發出慘叫,一路滾到崖底。

  玉寒發軟的坐了下來,眼中淌著淚。遠遠聽到保全公司的警笛聲,卻連出聲叫喊都沒力氣。

  她……她殺人了嗎?

  此時,下腹突然傳來一陣酸痛,溫暖的血液讓她臉孔煞白。

  這些天的疑惑……難道……

  她無助的抱住小腹,沒有哭。現在不是哭的時候。

  而當她一出聲叫喊,那嘶啞的聲音把她自己嚇了一跳。

  聞聲前來的保全人員趕緊扶住她,她抬起雪白的臉,虛弱的道:「……崖下有人摔下去了……還有,我的孩子……請救救我的孩子。」

  醫院裡,玉寒躺在床上不斷的祈禱。

  醫生告訴她是先兆性流產,情形不是壞到底,但也不很樂觀。她的心情,也就這樣擺盪著。

  她和睿明的孩子。

  「……有多少的機會保住?」她微弱的問。

  「放寬心吧,鐘夫人。」醫生安慰她,「機會很大的。盡量臥床休息,但也不用一直躺著。目前出血的狀況已經好多了,並不是那麼嚴重……」

  但是她的下腹一直酸痛著,像是孩子害怕得顫抖。

  這場驚恐,讓不到四個禮拜的孩子都為之驚嚇了。

  「……那她呢?」她蒙上臉,鼓勵自己要勇敢,「那個摔到崖下…」

  「她?你說楊小姐?她有腦震盪的現象,手也骨折了,不過性命無憂,正在觀察。」

  她沒死。憐憫和憤怒的情緒在她胸口蕩著,楊雨卿幾乎殺了自己和孩子,但是,那個女人瘋狂的眼睛裡面,卻蒙著深濃的悲傷。

  護士用輪椅推她去做超音波,回病房時,聽到雨卿大吼大叫:

  「為什麼沒有流掉?什麼鬼話!我的手都斷了,這該死的雜種居然還在?!拿掉!趕緊給我拿掉!我不要這個野雜種!快快把他給我拿掉!」

  「我想看看她。」她祈求的望著護士,「讓我去探望一下那位小姐好嗎?」

  護士為難了,「她情緒不太穩定,而且醫生交代你最好臥床休息。」

  「一下子就好。」她低聲的懇求,「我有幾句話想跟她說。」

  剛注射了鎮定劑的楊雨卿一見來人,恨恨的望著玉寒,沒有力氣起來。

  「讓我跟她獨處一下。」玉寒說。

  護士望望她和癱軟的楊雨卿,點點頭,關上了門。

  「為什麼要這樣做?」玉寒輕輕的問:「我們等於不認識。」

  「你搶走了我的幸福。」雨卿想激怒,鎮定劑卻強行壓抑她的情緒,「如果不是你,我不會跟睿明起衝突,如果這世上沒有你的話,睿明她會愛上我,我才是他理想的作戰夥伴和人生伴侶,不是你這個又土又俗氣的笨女人!」

  「或許吧。」她勇敢的抬頭,「但是我已經存在了。而且我跟睿明相識二十幾年。如果他會愛上你,有沒有我的存在都不重要,不是嗎?你現在抹煞我,真的就能如你所願?你的行為,很不智。」

  「我的不智都是你害的!」楊雨卿失聲哭了起來,「我也不過散佈了一張照片,睿明為什麼要這麼恨我?我完了……那片光碟毀了我一生……他們是騙我的!說什麼要讓我去演藝圈發展,根本是騙我的!

  「他們……他們……他們把我……還拍下來;這個孽種我根本不知道是誰的……我不認識他們,我不認識……為什麼你可以幸福快樂的嫁給睿明,我卻有這樣不堪的遭遇!都是你害的……都是你,都是你……」

  她口齒不清的哭著說著,漸漸的睡著了。

  玉寒望著她,不知該憐她好還是恨她好。才想著,有人按住了她的肩膀,她驚跳了下。

  「是我。」睿明輕輕抱住她,「不要怕,別害怕。」

  這時,她的淚水才落了下來。

  玉寒仔細的把發生經過告訴睿明,他忖度了下,「警察來過了麼?」

  「之前來過了。」她接過手帕,「那時我正擔心小孩可能不保,醫生要他們等我情緒穩定再來。」

  「照實說吧。」他憐惜的抱抱玉寒,決定把大老求情的事情撇一邊,「她是該受到懲罰的。」

  睿明將玉寒推回病房,安置她躺下。雪白床單中,她驚惶的小臉十分脆弱,不像姊姊,倒像是他的小妹妹。

  說不出有多心痛和憤怒。或許,他該考慮搬到台北。他在政壇越久,越覺得不安全。太多血淋淋的例子了。

  只不過貪圖一些安靜,險些賠上心愛妻子的一條命。現在……還不知道他們的孩子能不能保住。

  他和玉寒的孩子……沒想到,知道自己要當爸爸時,居然會是這麼沉痛。

  這孩子隨時會離他們而去。想到這個,就恨不得親手勒死楊雨卿。

  半晌,警察還沒到,楊雨卿的父親倒是來了。他滿臉憔悴的對著睿明和玉寒再三道歉。政壇和新聞界呼風喚雨的大老,卻在他們面前卑微的低頭。

  「楊先生,我妻子若是被殺害了,等於我一家都死在令千金的手裡。」睿明的眼光森冷下來,「再多道歉有用嗎?就差這麼一點點……令千金是有危險性的,她應該要隔絕於這個社會!」

  「……我瞭解你的感受。」他疲倦的抹抹臉,「……你應該也知道,我的妻兒也都死在不明的暴徒手裡……到現在還沒有破案。這孩子……是我悻存唯一的孩子,我未免過分溺愛了些...」

  楊先生的臉出現蒼老疲倦的皺,他抱住頭,「她的行為千百個不對,但是這孩子……唉,政壇是不歸路啊。我在政壇努力這麼久,為了實踐理想,只能在物質上不斷的滿足她,卻抽不出時間好好聽她說話。
  
「我錯了……不該只關心自己的政治前途,對她過分溺愛後又過分嚴厲……這一切,都是我的錯。我會送她去治療,好好陪伴她……但是求求你們,不要讓她為殺人未遂入獄,這樣我沒有彌補的機會啊;讓我彌補她……」

  政壇是條不歸路……玉寒的手抓緊被單。

  她腹裡的孩子,會不會變成另一個楊雨卿?

  現今,玉寒已經不是初嫁睿明時的天真小女人了。她聽了很多,也看了很多,漸漸明白政壇的黑暗面與陰險內幕。

  家破人亡的,不只跟前的楊先生;死於「意外」和「暴徒」的政治家也都遮掩在粉飾太平之下。

  瘋狂的楊雨卿……瘋狂的政壇……

  她有把握跟睿明以及孩子們,共度一場又一場的風暴嗎?

  「你有時間在這裡懺悔,不如替小姐請個好律師。」睿明握緊拳,「我自會捍衛自己的家人,不會日後再來低頭懺悔;我的家人理當由我守候;若不是為了在這片土地上的家人,我何須從政!這是政治家最基本的覺悟,哪個國家不是由無數的家庭所組成的?自己的家都守不住,奢談什麼政治理想?!」

  這一聽,玉寒緊握的手放了。她深信,兩個人共守的時候,什麼樣的難關都會過去的。

  因為,睿明在她身邊。

  她抬起頭,「楊先生,楊小姐和我起了點誤會,她在盛怒之下打破我家的窗戶,等她要跟我解釋的時候,我害怕的跑出去;她路徑不熟,失足跌到山崖下。我會這樣告訴警察先生。請你……請你好好照顧楊小姐。」

  「玉寒!」睿明不悅的喊。

  「睿明……楊小姐懷孕了。」她輕輕眨回眼淚,「……她不曉得孩子是誰的。我們若是不當心,將來的孩子可能是另一個楊小姐……算是為了孩子積善吧。」抬起眼,「楊先生,楊小姐肚子裡的孩子是無辜的,他自己也不能選擇父母出生,如果可能……請讓他留下來。」

  「……是我女兒的孩子,就是我的孫子。」他高大的身軀突然顯得有些佝僂,「我會好好照顧他們……」

  楊先生的背影,看起來蒼老而孤獨。

  沒多久,楊雨卿被以輕微的罪名起訴了,獲判緩刑。由於她父親生的鎮壓和睿明的影響力,媒體難得慈悲的輕輕放過了她。

  之後,楊雨卿進了療養院,聽說孩子沒有保住,口口聲聲不要孩子的她,反而誘發了強烈的憂鬱症。

  楊先生為了陪伴她,辭去了一切公職,專心照顧生病的女兒。

  睿明不知道的是,產後還虛弱的玉寒,曾多次悄悄的前去探望。在被世人遺忘的楊家父女,就剩下這個小女人還沒有忘記他們。

  而那個飽受驚嚇的孩子留了下來,玉寒臥床到五個多月,才算是把孩子保住了。懷孕期間受盡了折磨,生產的過程非常漫長,她虛弱的苦熬,卻不准任何人通知遠赴國外開會的睿明。
 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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